露从今夜白

重度懒癌患者,爬墙不断的博爱人士,本质爱叭叭的嗑cp一号机,我相信爱与存在并不冲突,温柔终将治愈世界

莲子清如水

睡前刷吐槽实在忍不了!脑洞文,逻辑凌乱,赵盼儿仅套用官家女设定,不忘家仇警告,无心情爱警告⚠️⚠️⚠️

我叫赵盼儿,是个妓子。


非是我自甘堕落,任人轻贱,只是这一生有太多的不平,三六九等早早地刻在命里,偏我天命残缺,只挨上了半分。


十四年前,我还是汴京城里的官家小姐,素手纤纤,不识阳春苦。可惜那时的我还不知道,我名字里的赵和官家头顶上的那个,本就是天渊之别。


同年,父亲因侵吞工程款获罪,累着家中兄弟流放儋州,娘亲不愿贬入贱籍,失了高门命妇的体面,遂以一卷白绫了却性命。


临终前,她曾问我,愿不愿随她一起?


我摇了摇头,眼神执拗而坚定,“阿爹是被冤枉的,我相信他。”


娘亲长叹一声,泪水涟涟,“可是你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又能做什么呢?以色侍人,半生飘零,挨得住么?”


挨不住也要挨,我偏不信,那位检举了我父亲的萧相真就能够一手遮天,两袖清风。纵然脚底下是地狱又如何?烈火油烹、扒皮抽骨,我都要把它走到底,只为我赵氏一脉的清白长留人间。


教坊司来人时,我换上一身白端端正正地跪着,向着千里之外的父兄,向着面前已死的亲娘,磕头,祝祷。


愿青天开眼,愿神佛有知,保我阿娘得入轮回,保我阿爹平安顺遂。女儿将这一生扔进浮华糜烂里,不求留下姓名,只希望能砸出一声响来。


因我是父罪充做官奴婢,待籍期间尚留在教坊司,未曾发出东京。嬷嬷看我年纪小,多费了些心思照看着,只在舞乐技艺上对我很是严格。


“丫头,你长得漂亮,落在这欢场里就是罪过,若能辛勤经营技艺,总好过以色侍人早早地混成了玩意儿。这男人啊,你有六分色,三分才,都能把你捧做风雅,如使一门手艺登堂入室,他们也会高看你几分。”


我知嬷嬷是顾及我那最后一点官家小姐的尊严,不敢一下把我逼到底了,然天底下可怜人那样多,还能都不活了?与她们相比,我已经好上太多,至少我还被当过人看,有着旧时记忆当念想。


次年,萧老夫人寿宴请教坊司过府献乐,嬷嬷顾及我年岁尚小,暗地里把我填了进去陪曲儿,也好赶在颁下调令前往富贵圈里过一下眼,顺利留置汴京。


嬷嬷一番好意与我的打算不谋而合,正所谓知己知彼,那场污蔑我父的贪案究竟缘何而起,也只有在汴京能找出痕迹。否则,单凭我一个堕了籍的丫头,就算跑去江州求证又能如何,他们既能明哲保身,怎可指望空自生出义气来。


往日里,爹娘鲜少拘着我,可是去到这男客多的地方还是人生里头一次。我如今这身份不比过去,为了不给嬷嬷惹麻烦,我只有小心再小心,仗着还未长开,只在一并唱颂的几位姐姐背后露出半截身子,不曾想,竟还是被人注意到了。


那位曹尚书最是喜好把玩美人,而且越青涩水灵的越好,我被他点到了跟前,任由一双热烫的手贴上后腰,控制着几欲作呕的本能,浅浅一笑。


“小姑娘嗓子不错,身段也柔软,借用杜少陵的诗句,当是【自在娇莺恰恰啼】啊,甚好,甚好。”


萧相举着酒杯轻飘飘地一瞥,眼尾飘红,眉心微蹙,一双眼却亮晶晶的,很是精神。我顺着他的目光回望,心头烧灼着恨意,畏畏缩缩地垂着脑袋,很快就避开了。


“今儿是老夫人的寿辰,我劝你省了那些个小动作,倘若见了血气坏她老人家的修行,本相可不会留情面。”


“岂敢,萧老夫人慈悲心肠,曹某何敢不尊?”


冷不丁被他从怀里推了出去,我跪趴在地上不敢再多停留,膝行着退下了场,借着阴暗庇护逃回嬷嬷身边。


之后,我在床上枯坐了一夜,反复告诫自己这是复仇的必然结果。既然选择了这条路,清白就注定与我无缘,与其为之痛苦,不如想办法逃过折磨,努力争取活下去的机会。


天刚亮,嬷嬷敲响了房门,我对着镜子简单规整仪容,却在开门时,被她塞了一个包袱。


“那位曹尚书不会轻易放过你的,听嬷嬷的话,带着掌司的调令去杭州,以后别再回来了。”


我摇了摇头刚要拒绝,被她扯过手臂,强行拽了出来,只得踉跄地跟着她往后门跑。


“别犟了孩子,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,可是这手指怎么拧得过大腿啊!那位高高在上,是你爬一辈子都不能够上的,何况眼前还有个曹尚书虎视眈眈。听嬷嬷的话,既然没选择死路,那就好好活着,被人糟践也要努力活着。”


“杭州那位胡嬷嬷是我旧友,把你交给她,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事了,以后,就当嬷嬷没见过你。”


我捂着脸站在嬷嬷身后,在她推开门时,压着嗓儿扑进她怀中泪水涟涟。光阴虽短,可她给我的,应是我往后人生里再难遇到的善念了。


“嬷嬷。”


“走吧,那个曹尚书向来不是顾及人命的,若苍天有眼,总会有沉冤昭雪的一天,但在那之前,你要好好活着。”


我一步三回头,随后飞奔上马车,向着从未去过的方向启程。


三年后,杭州乐营。


因我底子打得扎实,又得胡嬷嬷仔细照拂,已经可以抛脸营生了,所幸得嬷嬷从中周旋,允我及笄之后再侍贵主。


而在这三年里,我结识了同为歌舞色的乐妓,宋霓裳。霓裳姐姐要比我大上四岁,又因我出身官宦,有事没事,常与我闲话解闷,排解愁苦。


我心下感动,不知如何报答,思来想去,便主动提出教习宋家妹妹认字。此举甚和她心意,从此,我身后就多了个琵琶色的未来台柱子,宋引章。


“舞霓裳,引华章,看,这就是妹子和霓裳姐姐的名字,正好对应你们的才艺。还有这个呢,是我盼儿的名字啦!”


我落笔写出三个人名字,教会了引章读音,又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去。小姑娘虽然学字晚,却格外肯下功夫,再加上她本就心思灵透,从琵琶到习字,皆是一点就通,叫我很是欣慰。


霓裳姐姐得了空就在旁边看着,每次她都带了糕点过来,穿插着说笑逗趣,也是别有意趣。


引章年纪小,正是问题多的时候,见了流云夕阳心中有感,看了花草蜂蝶便要赋诗,幸而父亲喜欢带着我赏书,不然,还对付不了这妮子。


时光匆匆,不待人留,一眨眼,我赵盼儿成了十五岁的姑娘,就跟院子里的杏树一样,该结果了。


霓裳姐姐顾虑我是头一遭,特意拉我入房中观摩了春闺图,期间,反复告诫我不要害怕,等过了那疼劲儿,就都好了。终归是逃不过的皮肉债,我心下明了,告诉她会保护好自己的。


再之后,我特意灌进几杯藏了料的小酒,只待大梦一场,再看回初升的太阳。


到了这个地步,已经没有什么能把我击垮。宴席上我长袖善舞,左右逢源,一是探听汴京风向,二是借着寻亲的由头,向往来恩客打听江州的事情,虽是收获不多,但多少也能大致捋出一份官员更迭的名单。


接下来,就是要想办法找到那些人,顺便摸索他们与萧相的联系。


我始终坚信,就算是老奸巨猾的萧相,也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、面面俱到,只要找到一点破绽,就足够我撕开冤案的口子,上诉天听,令真相大白于天下。


某日,一位过杭州而北上的大官在此略做整顿,乐营受邀前去知州府献艺,歌舞乐器,俱以上者入席。有道是天助有心人,我平日里的辛勤刻苦到了这时候发挥作用,胡嬷嬷也有意拿我长脸,自是入选。


“一舞动四方,窈窕比西子,泠泠仙音过耳,应是神妃仙子”,我站在视线中央向着上首微一福身,领下这句赞叹,缓步退下。


宴散,有小厮接了吩咐过来请我一叙,我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,卸下满头珠翠,随手摘了一朵玉兰簪在发髻,着浅青色衣裙随他赴约。


开门,这位大人摆了一桌子的菜肴请我入座,屏退小厮,只留下我二人相对无言。


“是清娘吧,许久未见,你竟都这般大了。”


他伸出手想如儿时一般摸着我的头,却在半空收了回去,满目怀念,“怪我,你都是大姑娘了,竟还把你当小孩子看,若没有那件事,老师也该给你议亲了。”


“郑叔叔”,我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,让自己笑得没那么难堪,“往事不可追,而今世上已无清娘,还是叫我盼儿吧。”


郑公慨然长叹,随后盛了一碗汤放在我面前,目光温和而慈善,“你身在江南多年,怕是许久没尝过汴京的胡辣汤,我特意让老管家下厨做的,多少开解几分乡愁。”


“盼儿多谢叔叔垂怜,只是我父亲他……”


“我当年外放岭南公干,知道消息时,已过去了半多年。萧相苦心筹谋,又有赃银挂在老师账上,明面上是证据确凿,纵然天家宽仁,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心软,只我一人相信老师,奈何人微言轻啊。”


“我知官场艰难,萧派势大,不敢为难叔叔。只望盼儿有一天携证登堂,可得叔叔从旁协助,为我父亲正名。”


我跪在地上郑重拜了三拜,口中热烫的气息还残留着香料余味,是我早已回不去的故乡。


郑公面露不忍,良久,终为我这通身的执拗叹服,矮着身子将我从地上搀了起来,眼底一片猩红,“清娘,若你真能做到,便是刀山火海,叔叔也陪你闯了。”


经此一事,得了郑公称赞的赵娘子在杭州乐营大放异彩,胡嬷嬷更是把我疼得跟个宝贝似的,我借此往来于州府上下,赚了不少人情。


可说到底,妓子就是妓子,郑叔叔帮得了一时,旁人可不会一直敬着我。在他们眼里,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,本就是用来邀宠的玩意儿,若真是仗着几句点评自恃身份,自会毫不吝啬地将我打回泥里。


所以,他们说,赵盼儿是个有眼色,分得清场子的。


但再八面玲珑的女子于权势之前,也不过是螳臂当车。


我被李公子带去别院时,并未想到,他是要折辱我的。他喝多了酒就开始撒泼,把我当狗一样的耍弄,就因为我在之前的宴席上,阻止他亵玩一个谈筝的妹妹。


她真的很小,又生得柔弱,与那年十三岁的我相比,像朵含着清露的小白花,叫我如何忍心旁观。


“赵盼儿,你不是很爱管闲事么?旁的人唤你一声盼儿姐,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。虽然你没她嫩,勉勉强强也是能凑合下口的,看爷今天不玩死你。”


我面对着他跪在地上,被小厮压着剥去了裙衫,用红绸一圈一圈地裹在身上,挣扎不得。哪怕我已经认了命,却也无法忍受被人眼看着宽衣解带,把自己原原本本的所有暴露出来。


除了父兄流放、母亲自缢,此时此刻,使我第二次感觉到了绝望。


有那么一瞬间,我突然想要就这么死了,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?我苦心经营只为复仇,可是这条路太难走了,而我,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勇敢。


很显然,李公子没想那么简单地放过我,他顶着一身酒气靠近,指尖捏着一把匕首从上到下划过我的脸颊,然后轻轻挑起下巴,“多美的一张脸,要是不小心划花了,这杭州城里可是再也赏不了盼儿姐的舞,多遗憾啊。”


“所以呢,你待如何?”


“我待如何!盼儿姐就是盼儿姐,嘴比骨头还硬,可惜您是有身份的人,要不然,我一定会仔仔细细地撬开这张嘴。”


说着,他强行用匕首尾端捅进嘴里,一手拽着我的发髻往后一扯,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灌下那壶掺了料的酒。


“身体伤不得,花容月貌损不得,但你是妓啊!入了这贱籍,就是取悦人的下等玩意,弹琴唱曲是伺候,男人身底下照样如此。”


他抬了抬下巴,示意身后站着的小厮过去,声音冷得像是阴冬里裹着雪的雨,湿淋淋地瘆人,“爷嫌弃这女人,赏你们玩个够,别玩死了就行。”


我咬着舌根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,奈何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,手指扣着地缝,怎么也爬不起来。身边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声,他手掌顺着红绸的缝隙伸进去,直令我作呕。


眼前是一条死路,往前进不得,往后退不了,以前读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”,时至今日,我终于明白了这份抗衡不得的无奈,但却无人救我。


意识溃散,我努力睁大了眼睛,感受到身上的束缚被他胡乱扯散,努力沉下一口气,咬牙撞开他向门外跑去。至于什么体面,尊严,全都被我抛在脑后。


结果,还没跑出几步,就被人拦腰抱住了。那小厮下足了力气,我挣扎不得,就想咬舌自尽,这时,大门轰得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了。


霓裳姐带着乐营一帮子小厮强闯过来,见我被折腾地不成人样,倏然红了眼眶,却还是向着那位行了个礼,“李公子,打扰了,我来带盼儿回去。”


“哟,宋大娘子都赶来凑热闹,听说令妹是个百年一遇的琵琶天才,比其父宋教头还略胜一筹,改明儿可要让本公子见一见。”


“李公子不必威胁我,引章年纪小,当不起公子青眼,至于盼儿,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救的。”


“那我倒要看看你的胆子从何而来?”


李公子使了个眼色,顿时从院子后头跑出一堆人,我心中焦急,不愿宋霓裳趟进浑水里,拼命摇头示意她赶紧离开,可她非但不退,反而更进一步。


“李公子非要闹出人命才肯罢休么?”


宋霓裳咄咄逼人,不顾李家下人目露凶光,一把扯住我的手臂就要往外拉,那人得了命令哪还管什么道理,抬脚就往她身上招呼。宋霓裳顺势倒在地上,我趁着他发力的瞬间,一并往前扑了出去。


“为什么不走啊,还要挨上这一脚,姐姐哪里疼,快告诉我。”


我嗓子眼发紧,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在抖,眼前一阵阵发黑,却还是看见她身下染红了的裙摆,刹那间泪如泉涌。


“霓裳姐姐,你别吓我,你怎么流血了?坚持住,我这就去请大夫,你一定会没事的。”


我撑着仅剩的一口心气,拼命架起她往门口挪。形势骤变,李公子一看闹出了人命,也不敢让手下再继续拦着了,跟过来的小厮也赶紧过来搭手,我忍了又忍,怕哭声卸了劲,狠狠咬着牙根迈开又一步。


与此同时,嬷嬷带着知州大人赶来,见我一身凌乱,宋霓裳身下见血,哎呀一声坐在地上,嚎得全无形象。


“天老爷啊,要了命了,这还不是私家的勾栏就给糟蹋成这样,霓裳跟盼儿可都是我的眼珠子,离了她俩,还让我们乐营怎么转哟。”


胡嬷嬷哭得伤心,泪珠儿大把大把地掉,那叫一个情真意切,杜知州揉了揉额角,叫衙差把离这儿最近的大夫请过来,同时命人陪着我们转回屋内安置。


“霓裳姑娘身下见了红,就别拖着她折腾了,顺便也给盼儿姑娘瞧瞧。”


行至此刻,我终于有勇气哭出声,双手止不住地颤抖,青天白日里闹出人命,李公子便是使钱也难得鬼推磨了。


“霓裳姐姐,你再坚持一下,求你想一想引章啊,大夫很快就来了。”


宋霓裳弯了弯唇角,笑得脆弱而苍白,我匆忙跑去合上窗户,生怕她被风一吹,就踏云而去了。


“这孩子本就不该来,若无此事,也是要堕下去的。如今,用他一命换你往后的平安,也是值得,一旦搭上人命,李家也就没了张牙舞爪的机会。”


我拼命摇头,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,心头翻搅着抽痛,悔恨不已,“那一脚踢下去,姐姐怎么受得住啊?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,我不值得的,真的不值得。”


“哪有什么值不值得,你和引章一样,都是我的妹妹。”


宋霓裳缓了一口气,指腹轻轻挠过手心,眼里的光清澈而温柔,像是一潭清水,照出狼狈不堪的我。


“宋家三代乐工,传到我这里早就已经麻木了,可你不一样,从那样好的出身沦落至此,一定很委屈吧。我看你,始终靠着一口气强撑,倘若今天不出手,等于是在断你活路,我刚才没看错,你那时已是不想活了。”


“霓裳姐姐,救命大恩,让盼儿如何报答你!”


“不必报答我,生死有命,我不在乎也不后悔。若你执意,便从引章起,断了我宋家累代贱籍的命数吧。”


“盼儿答应姐姐”,右手指天,我暗暗在心里以命数起誓,此生以家仇和引章妹妹为重,不达目的,誓不罢休,如有违誓,暴毙而亡。


宋霓裳失血严重,加之体寒气虚,又是受惊落了胎,险些没救回来。只是此番伤了元气,就算仔细将养着,日后怕是不能再跳舞了。胡嬷嬷听了眼前一黑,就要昏倒在地上,但她马上提起精神,哭哭啼啼地又去找杜知州告状了。


我愣在原地,回头看着已经昏睡的宋霓裳,暗暗打定了主意,紧跟在嬷嬷身后追了出去。


“不去休息跟过来干什么,仔细点自个的身体,你要是也折了,嬷嬷才亏呢。”


我知乐营不是散财的地方,想在这里当废人被养着,无异于痴人说梦。于是我理了理鬓发,端端正正向着嬷嬷跪了下去,未语泪先流。


“嬷嬷,霓裳姐姐是因我才废了身子,我可以少拿些官俸,只求您看在她救下我的份上,留下姐姐好生养着,盼儿求您了。”


胡嬷嬷一愣,摆了摆手将我搀扶起来,很是动容,“你二人重义气,嬷嬷我又不是铁石做得心肠,怎就容不下她,要不是你,花铃早被人糟蹋了,嬷嬷都晓得。”


事情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,可人心并不是。


李公子这一出闹得杭州城沸沸扬扬,没等宋霓裳养好身子,就有大把的人上门请嬷嬷喊她出来见一面。所幸嬷嬷态度强硬,直言宋娘子落了胎,身子始终未见好,病骨支离、形容憔悴,当不得诸位抬爱,总算把人都打发了干净。


但我们都知道,人不可能病一辈子,他们吊了口气在这,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瞧过了才肯罢休。


我觉得这样耗日子地应付着不是办法,就给宋霓裳出了主意,劝她借机到知州面前卖个可怜,先把籍脱了,再改头换面离开杭州。


宋霓裳但笑不语,温声劝我不必操心,她自有办法处理。我想着,她到底大了我许多,或许是真的有什么更好的法子,就没再提起。


后来,在新年过后的第二天,宋霓裳素面白衣,眉目恬和,仿若沉睡在水底的神女像,被人一点点打捞起来。


“世人既赞我侠义,不如就让这侠义之名永远地留在那一天,便无所谓见与不见了。”


我反复看着纸上的字迹,一笔一划,仿佛浸透了她的心血,人间何其凉薄,就这样断了宋霓裳的生路,我沉沉地吐一口浊气,闭上眼,还是她微笑着给我包红包的模样。


那样温柔美好的女子,哪怕死,都是要静悄悄的,生怕吓坏了我们。可落在那些恩客眼里,也不过是个信手指点的笑话。


什么侠义,什么风骨,一群食腐的蝇虫罢了。


宋霓裳下葬那日,我折了楼下的梅花簪在她发间,如冰胜雪,玉骨剔透,白雪茫茫中,唯有清香如故。


而这一年,我十八岁。


霓裳姐姐走后,引章就交给了我照顾,同年,郑叔叔派府中亲信带了书信过来,说是要借郑家兄长的婚约,上书陛下,将我从杭州乐营里捞出来。


但我不愿。


罪臣之女轻易不可脱籍,纵然嫁过去,也只会让郑家蒙羞,郑叔叔怜惜我,知我父亲刚正,可天下人眼里却不是如此。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,这条路已经毁了我父亲,不能再毁了别人。


深宅大院,关不住他人别有用心,我这等残花败柳,已不配做官宦人家的正室娘子了。


于是我修书一封,将宋霓裳的事情简要叙述,恳求郑家出面给引章妹妹脱籍,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愿。


至于那封缔结婚姻的信笺,被我亲手烧了个干净。


“引章想脱籍么?”


宋霓裳的死使引章受了刺激,她越发得沉默,整日里抱着个琵琶,从白天弹到黑夜,看人时,眼珠子如黑水一般,死气沉沉地看不到底。


胡嬷嬷虽然担心,却也明白这种事要靠她自己走出去,于是除了我之外,没再让别人去打扰她。


可我心里仍是畏惧的。


因为救我而走到那个地步的霓裳姐姐,是引章这辈子唯一的依靠,男人或许会变心,但姐妹情是永远不会背叛彼此的。我有信心能照顾好引章一辈子,但我终究是赵盼儿,当不成完美的宋霓裳。


是我对她不住。


“引章还记得那位邀我叙话的郑公么?他与我父亲是至交好友,昨儿个刚送信过来,便求他帮忙脱籍。”


“盼儿姐呢?”宋引章仰着小脑袋安静看我,我摇了摇头,双手扶着她的后颈放在大腿上,掌心一下一下地拍着,“盼儿姐就待在这里,引章别怕,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。”


“那我就不要脱籍,长姐没了,盼儿姐就是引章的姐姐。”


“傻丫头,和姐姐耍什么义气,不许说胡话。”


我板正了面孔,伸手拧了一把水嫩嫩的小脸蛋,严声告诫,“这是霓裳姐姐的遗愿,她早先和我提起过,希望从你这里断了宋家的乐籍身份,引章难道要辜负家人么?”


“贱籍不得购置田产,不可与良人通婚,这王法道理就没把我们当个人。有些男人嘴上说得好听,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嫌弃失了贞的女子,他们可以因为美貌爱你,因为技艺欣赏你,唯独不会对你动真情。所以引章,不要被男人骗了,来这儿的,都是没有心的。”


我叹了口气,看向窗外黝黑的夜,感觉心里头沉甸甸的,压得我快要窒息,“与其被哪个不靠谱的男人赎回去做妾,还不如姐姐找个法子助你脱籍,咱们宁做贫家妻,不做富户妾,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就好。”


“可是姐姐要怎么办啊,落在这乐营里磋磨,何时是个头?”


“姐姐总有姐姐的办法,你这小丫头就不要操心了。”


宋引章愣了下,突然翻过身子背对着我,声音闷在被褥里含着哭腔,“长姐投湖以前也是这么说的,盼儿姐,求你不要骗我,引章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。”


“姐姐答应你”,我伸手勾住她的手指,俯下身亲了亲额头,“我们拉钩。”


幸而郑公并没有让我等多久,胡嬷嬷找过来时,我正听着引章弹琵琶。她的技艺越发好了,假以时日,定能超越教坊司的琵琶掌教,名扬天下。


“盼儿,掌事大人同我说起,那位汴京的郑公要给引章脱籍,你可晓得这事。”


“我晓得。”


“哎呀,盼儿,你这是往嬷嬷脸上扇巴掌啊!她姐姐擅舞,为救你废了身子,如今竟连琵琶色的梁柱子都不放过,你是不是还想拿了嬷嬷的命。”


我起身福了一礼,抬手倒了一盏茶水递过去,“嬷嬷以善待我,盼儿断不会如此,请嬷嬷放心。”


“你!行,你有理,你是官家小姐下凡,心善的没地放。”


嬷嬷还指望我赚钱,不好当着面甩脸子,只得跺了跺脚,一把接过茶水吞进肚腹,右手挥着纱绢,侧坐着自顾自地生闷气。


引章抱着琵琶站到我身后,嘴唇紧抿着,想笑又不敢笑,干脆别过头,盯着院子里的花草发呆。


“那嬷嬷想怎么办,脱籍这种事,上面使了人过来,掌事总不好不放人。”


“可你也要知道,像宋引章这样的姑娘,嬷嬷再难养出第二个。”


我心下了然,于是皱了皱眉,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,“这样吧,嬷嬷选出琵琶色里最优秀的三个姑娘跟着引章学习,我保证引章绝不藏私,但请您留个住处,待她及笄便可。”


“你肯让她留下?”


“有此等天才指点,嬷嬷也不会太亏,但我们先说清楚,引章能白干,可您不能把她当个妓子推出去,否则,我就去告官。”


胡嬷嬷是个聪明人,知道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,于是她脸色一转,很快又眉开眼笑起来,招着手把引章抱在怀里好生安抚,“瞧你说的,引章也是嬷嬷看着长大,怎好做出那等无情无义的事来,盼儿就把心放肚子里吧。”


日子一天天流逝,自父亲定罪那天起已经过了十年,我虽有心,可儋州远在南海珠崖,往来商客不多,就算使得钱财也没办法明确父兄下落。


再者凭我一个乐妓,想要找个能托付信任的人,好比登天。


于是,我只能日复一日地把思念藏在心里,藏在落笔抄写的每一篇诗文里,然后更加卖力地表演妩媚,只要有人能给我钱。


这样的日子太容易让人溃烂了灵魂,每每酒醉过后,都会让我很快清醒。举目四望,温热的身体比月光还冰冷,也只有这个时候,才让我看清楚,自己不是那个顺着人潮往来的妓子。


调笑,顺从,舞台上旋转飘荡的裙衫像一个模糊的影子,我隔着轻纱与她分据两端,大梦初醒,往继平生。


未完待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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